蓝黑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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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联盟的英雄出现在现代社会10

 

(接上文)

 

“阿卡丽记得路线,让她带你去。”凯特琳回答,“如果被识破,或遭遇可能的敌人,就算无法与之对抗,最起码她能带你逃离。”

“好吧——盖伦,咱俩一起过去。”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权衡风险,最终决定带上盖伦。

选择带盖伦一起过去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我必须把德莱厄斯留在这里;最先来到这里的德莱厄斯已经初步适应了此地的习俗风貌,他识大体、顾大局、有主见、惯于独当一面、性情沉稳可靠,有他在这里看着,我才能放下心来。

另一方面,我认为盖伦有能力改善、解决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盖伦的某种特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情绪与意志极具感染力。

我记得非常清楚,他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干涉了周围平凡个体的心智,他极富亲和力的战吼连带了某种无条件的感召,能够对周围人的思维与情绪凭空造成相当显著的影响。我毫不怀疑,只需他喊出口号带头冲锋,无数人都将被他的勇猛意志所影响,被凭空产生的激动心情裹挟席卷,他们的情感将被盖伦鼓舞煽动,他们将变得热血沸腾,他们将只想跟在盖伦身后,忘却一切,前仆后继,与他一起冲锋向前。我还记得盖伦刚刚醒来的时候,就在我听到盖伦吼声的那一刻,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号召力与极具煽动性的鼓舞让我突然不由自主地对盖伦产生了某种信任,而这份信任竟然迅速化为了相当强烈的认同感,并最终凝结为空虚的归属感;一向理性的我竟然花费了好几秒钟,才从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之中挣脱出来,稳定了自己的精神状态,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有随着盖伦一起吼叫出声,冲锋向前。这种鼓舞来得相当莫名其妙——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兴奋、热血上头的人,但是盖伦的吼声令我感到全身充满了用不完的活力与勇气,急迫地想要跟随将领无畏地冲锋向前。

很有可能,在盖伦身边的普通人的心智都会遭受他的影响,精神状态被他的一言一行莫名其妙地扭曲。盖伦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在这种影响力的作用之下变得特别信任他,凭空产生对德玛西亚的归属感,变得莽撞热血,变得勇气十足,能够为着这份无条件的信任和盖伦一起向敌人发起冲锋——这对普通人确实不太友好。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我对符文之地那个世界的力量本质已经有了某种隐隐约约的理解——一个猜测。

符文之地的强大力量,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周围生物的心智造成影响,干涉所有正常凡人的精神状态。

除了血脉、虚空、种种恶魔与诅咒、引诱世人堕落的世界符文、自然魔法和灵界动荡,就连德莱厄斯、盖伦这类所谓“普通人”——盖伦能够鼓舞同伴,影响周围普通人的精神状态,令周围的人凭空产生信任与归属感;德莱厄斯能够在交战时放大对手心中的恐惧,诺克萨斯断头台甚至能够令周围的普通人直接丧失理智,抱头鼠窜;就连一瓶腐败药水,都能够影响周围普通人的心理状态,产生如此强大的诱惑力——符文之地的超凡存在、强大力量会自然而然地对周围凡人的心智造成难以避免的影响,扭曲周围个体的精神与思想。符文之地的力量本质是跨维度的;这里的跨维度不是指时间与空间,而是指物质世界与精神领域——也就是艾欧尼亚的均衡教派所维护的平衡所在。物质世界,即为现实;而精神领域,就像……呃,就是那种神神秘秘的、充满了灵魂之类的东西的境界,存在于现实的背面,又与整个世界平行的那么一种空间。力量存在于物质世界,但其影响却能够跨越物质世界与精神领域。通过对精神领域的同步影响,形形色色的力量将会对周围普通人的心智产生影响,改变他们的精神状态,最终使得他们丧失理智,被力量所影响、裹挟、操纵,人格不复存在,最终成为力量的奴仆。

在这个没有魔法的世界,这种心灵操纵般的恐怖力量简直近乎作弊。阿卡丽的魔法伎俩是我们能够成功逃离的最后保险,而盖伦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召力便是我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优途径;只需成功令目标变得激动,产生信任感、好感与归属感,凯特琳她们对这辆轿车的冒昧“借用”便是可以被轻易原谅的。

当然,我会按照目前的油价,在副驾驶座的抽屉里留足量的现金,用以赔偿车主的经济损失。

希望凯特琳开车过来的时候足够稳当,不要有太多磕碰剐蹭——好在我记得她们找来的这辆车是大众车型,颜色也很常见,找街边小店补个漆打个蜡不是特别贵。

“我们回来的时候会顺便买早餐。”

叮嘱德莱厄斯看好这一屋子来自世界各地的英雄,我打开衣柜拿了件羽绒服,和盖伦急匆匆下楼,叫上正站在楼顶观望放哨的阿卡丽,让她换上我那件过于宽大的羽绒服,把原本来自车里的衣物摆回原来的位置。

阿卡丽——相当致命的刺客。

碧绿的方巾遮掩面孔,只露出一双寒光闪烁的眼睛——尽管她入乡随俗穿了一件从车里找到的黑底粉红色块的贴身棉袄,这位离群之刺身周隐约浮现的杀气冷意却依旧无法被这件新潮服饰的现代气息所掩盖。她蓬松散乱的短发被一条浅绿嫩芽颜色的丝带随随便便束成向左上方倾斜散开的马尾辫,手持一把线条流畅的弯曲镰刃,有慑人心魄的利芒滑过其润如碧水的刀锋。

我能感受到盖伦的紧张——看得出某种危险预感令他与阿卡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他的视线灵活游移,身体紧绷而活跃,这名身经百战的士兵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是一次冒险的出行,血港鬼影派克虎视眈眈。我让盖伦将那把银白巨剑抱在怀里,再加上阿卡丽的牵制,基本的安全应该可以得到保证。

不管怎样,无论如何,这是一次赌博。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

淡蓝色毡帽、灰紫色双排扣大衣、黑底粉红色块的小棉袄,换上我那件旧的灰色羽绒服的阿卡丽把这些衣服大致叠好,按照她记忆中的位置放在这辆车后排座椅的右侧;我戴好手套,从衣袋里拿出酒精消毒湿巾依次擦拭了各个车门把手,坐到驾驶位,开始擦拭方向盘、换挡杆、车灯和空调等按钮,以及其他任何可能留下指纹的位置。

随后,我检查了汽车内外各个位置,拉开车门,示意盖伦坐在后座(他块头太大了,身材宽厚壮硕,再加上那把异常沉重的银白巨剑,副驾驶座实在有些挤不下),让阿卡丽坐副驾驶,帮忙系好安全带。发动这辆银白色的轿车,拿出手机拍下里程表此刻的读数便于计算耗油量,打开导航软件显示周围地图方便调整路线,我开始按照阿卡丽的指示将这辆车开回原来的地方。

此刻已是凌晨,天色泛着微茫的乳白;这座城市依旧寂静,道路宽阔空旷,无数人与物还在梦中沉浮,但他们已即将醒来。

又是新的一天。

按照阿卡丽手指的方向,我拐弯上了高架路;逐渐明朗的天光将层层叠叠的楼宇轮廓从一片模糊不清的昏暗之中分离出来,看不到地平线的城市即将开始运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这座城市吞吐无数质量与信息,动与静的波涛在这里起落、事与物的浊流于此地交汇,其间无数人随波逐流。

我听不到什么声音,除了这辆银白色轿车单调平稳的引擎声。

我开始没话找话。

“哎,不能不说,凯特琳好强,能在短时间内学会怎么开车上路。我当初学车学了好长时间——驾照考试的科目二真是一场噩梦。”

正认真观看城市风景的阿卡丽看了看我的动作,又回头看了眼盖伦——他似乎有一点打瞌睡,但似乎依旧对车窗外的风景相当留心。他应该是想记下这条路线,起码记下沿途标志性的景物,以免在发生突发事件时晕头转向,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们是特意选择夜里过来的,路上只有我们。”阿卡丽摇了摇头,“和白天不一样。当成千上万的‘车’同时出现,就算这条路再宽阔一倍,恐怕也不能井然有序。我猜,你所学习的想必并不是‘车’这件工具的简单的操作技巧,而是一整套用来保证秩序与效率的复杂的习俗规则。”

“确实,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点点头,“安全第一,避免事故,需要所有人遵守规则。所以,由此可见,我想这已经足够你理解这里的组织管理模式了。这里没有魔法,没有超凡力量,这里的一切建立于所有人的分工协作之上,经济运行、社会发展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任何破坏秩序的行为都需要足够充分的原因,否则将会对绝大多数人的正常生活造成严重损害。”

“那条路——我记得这个拐弯处的宫殿,很高,像冰一样。”

“哦,这几个楼不知遭了多少投诉,建筑公司违规使用大面积的光污染玻璃幕墙,不仅周围几个小区的居民苦不堪言,就连周边道路的交通事故发生率都高了好几倍——尤其是夏天中午,太干扰司机视线了。”

等等,这是条单行路,不能往里拐——我可能需要绕行。

此刻天刚蒙蒙亮,城市依旧一片寂静。把车随便停在路边,正打开手机导航软件的我留意到不远处十字路口的几个早点摊刚刚支了起来,炸油条的正和摊煎饼的聊着天,旁边一个准备打下手帮忙的年轻人正用手机外放剪辑了流行歌曲的短视频,劣质扬声器略有失真的旋律夹杂了刺耳的爆音。

让阿卡丽描述了大致的方向与可能需要绕行的距离,我规划了路线,赶紧发动汽车——天就快亮了,车主恐怕就快要起床上班了。

“一切既有秩序都不可能是完美的。”阿卡丽指向道路另一侧的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区,我留意到小区门口马路中央分隔双向车道的绿化带似乎有一个缺口。好吧,看来这个缺口处七零八落的树丛就是凯特琳她们开车压倒的。幸运的是,她们选择夜间出发,路上车辆稀少,不太容易惹出什么乱子。

“既有秩序虽不完美,但存在不断自我修正的机制,整个体系是在不断更新、不断进步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不是以武犯禁。好吧,很多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在某些领域的滞后性,时代发展终究有其局限。好在这个世界非常和平安宁,大规模的战争已经很久未曾发生过了。”

“这里很……稳定。”阿卡丽声音略低,“没有灵界的启示,没有原始的魔法,没有狂野生长的力量,没有暗影,也无所谓均衡与否——这里的规则如铁一般顽固而不可改变。”

“稳定,这很重要,但也不是一潭死水。”我提出异议,但并非反驳,“螺旋上升,动态平衡嘛。发展才是第一要义,停滞不前乃自取灭亡。尽管没有超凡,没有魔法,我们依旧拥有丰富多彩的生活。”

“魔法究竟意味着什么——”盖伦突然问道,“我……”

“魔法究竟是不是邪恶的呢?德玛西亚的观点可能不是很全面。”我替盖伦说出了他未能问出的问题,“想必你曾见过沾染魔法的那些人,他们是天生的法师,掌控魔法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至于邪恶,谁能说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是邪恶的呢?孩子是无辜的,就像一张空白的白纸,是周围世界的镜像。只有当周围的世界是邪恶的,才能把一个空白的容器装满邪恶——整个过程与魔法并没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他们掌控魔法的天赋能力如同宝藏,心怀邪恶的贪婪之人更易被其吸引吧。”

“可——”盖伦张了张嘴,“如你刚才所说,稳定、秩序、发展,你也承认这些更加重要。相比所谓的什么超凡力量,人们更希望拥有丰富精彩的生活。而魔法,不可控、不稳定,仅是存在,便能引发异常,破坏常态。”

“确实。所以更加严格的管理模式也是很有必要的。”我点头表示赞同,“魔法确实能够群体性地影响心智,造成动荡,严格的管理模式不可或缺。”

想想符文战争——拥有巨大力量的世界符文是极难掌控的,持有者将遭受致命的诱惑,最终腐化堕落。

“而所谓严格的管理模式,是直面问题并解决问题,而非单纯回避问题,对其所引发的一系列后果习以为常视而不见。魔法是世界本身的一部分,是客观存在的困难与机会,用禁魔石把魔法封存起来,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什么问题——你们只是一直在回避问题的本质,不愿直面困难与变革。”

“这些问题涉及方方面面,牵一发而动全身,改变其中一点,便会造成很大影响,很难全部妥善解决。”

“那就先取得阶段性胜利,稳扎稳打一步步解决问题啊。社会不稳定,那就加强宣传改善舆论;魔法影响心智,那就设立专门监测法师心智的部门、开发稳定法师心智的各种方法;有人反对,那就摆事实讲道理说服反对者加入你的队伍;有人故意搞破坏、想从中牟利,这反而是最好解决的一部分,证据一旦确凿,你直接带着队伍杀上门去,一个个关到监狱里去。”我猜测了一些可能性,打了向左的转向灯——阿卡丽指了指前方的丁字路口,示意我向左拐。

“唉……深渊不能分两步跨过。”

盖伦似乎认为变革将面临相当大的困难。确实,既有习俗的巨大惯性,老旧秩序的顽固不化,种种历史原因与社会问题……治安,军队,粮食,经济,就业,贸易,王权,家族,总有个领域会成为“超凡力量正常化”的严重阻碍,染魔者的权益促进事业困难重重。

“就算是为了你的妹妹拉克丝,这种改变也是相当必要的。更何况,根据已有的证据可以推断,禁魔石并没有从根源上消除魔法,而是像一个蓄水池一样将魔法吸收、储存了起来。一旦有一天禁魔石装满了魔法转变为其他物质,它们就不能发挥吸收魔法、破坏法术结构的作用了——德玛西亚对抗魔法的依仗其实是并不稳定的,好在似乎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那些禁魔石才会被魔法逐渐填满、发生质变。”

“嗯……”

盖伦不说话了。

“当然,这里的规律并不适合那个世界。”我叹了口气,“一切道路还是需要自己探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客观情况究竟如何,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猜测一定正确,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设想一定成功。”

无非探索前行,不断试错罢了——摸着石头过河,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蜘蛛可能也有人吃过,不过不太好吃,人们没有记住他罢了。

至于现在……

“到了。”阿卡丽指向一片住宅楼的入口,我开车驶入这个小区,停到指定的车位。

全程四五十公里,阿卡丽这记忆力有些超乎想象了。虽然里面有将近一半都是路线并不复杂的城郊快速路与高架路,但她们毕竟初次来到现代化大都市,在没有地图或导航软件的前提下,别说认清路线,就连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是很不好确定的,更别提找准这个停车位了。另一方面,我相当羡慕皮城女警凯特琳的聪颖头脑;短时间内学会开车,一边通过黑石感应我们的位置,一边驾驶汽车于夜幕之下横穿这座城市,一心多用,她的确很适合现代社会,完全有能力彻底融入其中。

此刻天光明朗,已是清晨;不过四周依旧昏暗,由于正值冬季,太阳还没升起,倾斜的阳光尚未出现。

停稳熄火,再次确认了车内物品并无异常;我把车钥匙留在钥匙插孔上,往副驾驶座前方的抽屉里放了一百块钱,关好车门。这种轿车品牌一般,紧凑型家用车,小排量自然吸气发动机,考虑到凯特琳似乎没有良好的驾驶习惯,每百公里应该也就十个油,按照现在的油价,一来一回差不多一百块钱。

“我再确认一下,这个钥匙的问题。”我们步行离开小区,打算在周围找个早点摊买些吃的,“凯特琳说你是用某种魔法能力标记了……”

“这个交通工具是我随便挑的。”阿卡丽裹紧我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灰色羽绒服,将那个本来被她拎在手里,可能装满了各种飞镖暗器的皮革包裹用那条金属丝线编织打制而成的腰带重新绑在身后。

“从车内陈设、些许装饰、坐垫颜色,以及放在车里的几件备用衣物,看得出驾驶员是个年轻女性。”由此可知,并不了解这种交通工具的她们一定会选择最为相似的目标。

“留意到坐在你刚才那个位置上的姑娘手中的钥匙,抓准时机于灵界指明其动向,便可按图索骥,通过暗影抓取使之回归。”阿卡丽语气平淡,“如果交涉失败,我们也会直接返回,将那个……‘车’归还到原来的位置。”

“听上去很厉害,灵界定位、暗影抓取之类的——可以让这辆车原本的主人产生‘怪不得找不到车钥匙,原来还插在车里,昨晚忘记拿走了’的错觉。嗯,偷偷潜入盗取钥匙似乎也能起到相似的效果,不过你得先知道她究竟会把车钥匙放在哪里。”

阿卡丽相当随意地踩着人行道上的碎砖,黑色靴子咔咔作响,“很遗憾,我只能做到这一点。这里的灵界……支离破碎。”

“支离破碎。”现实世界并非没有灵界,而是支离破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此话怎讲。按照我的粗浅了解,灵界糅合了过去、现在、未来,是所有生命的认知、梦境与虚幻的交接和统一,灵界中有现实一切事物的投影,大量信息重叠相融。”

“不错。”阿卡丽一直平稳的语气沾染了些许惊讶,“以你的目力竟然能看到这一层。”

“呃,这只是我猜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连忙否认,“我并没有切身感受过什么灵界,也从来没有系统性地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

“探知灵界的第一要义,是视野。”

“视野?”

视野……她说的是游戏里的视野吗?应该不是。

“……主观视野。”阿卡丽变魔术般摸出一片梭形的浅黄色薄纸,用左手食指中指并拢夹住一侧,在冬季清晨冰冷干燥的空气中一下抖开——不,这并不是纸条,这是一片布满浅淡的银白色羽状纹理的淡金色树叶,被裁剪为长方形,我留意到树叶表面用浅绿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模糊的、形状不断变动的符号。

下个瞬间,我感受到了某种不知来源的风;绝非自然形成的气流卷起地上的沙尘,在我们四周旋转缭绕;那片长方形的淡黄树叶的尖端冒出些许绿荧荧的火星,随即燃起亮绿色的火焰。下个瞬间,火焰熄灭,整张树叶化为灰烬,转瞬即逝的明亮光芒在我的视野中留下些许残像——除此之外,我并未感受到其他异常。

就像变魔术一样啊这个玩意儿——难道这就是阿卡丽用以施展某些魔法技巧的方式?

“……好吧,我啥也没感受到。”

我和盖伦面面相觑,一同呆愣了数秒;阿卡丽似乎还在观察四周,她似乎看到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她的感知似乎暂时延伸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层次,正被某种超然的、玄妙的、非凡的视角带入一个新的领域。

随后,她转向我们,面露难色;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

“好吧,哎,或许我的猜想出了点小错。”阿卡丽叹了口气,“这里根本就没有灵界。我看到的所谓支离破碎,只是我自己视野的边界。”

“等等,你刚才说的什么‘主观视野’,指的就是我们每个个体对灵界的感知?是人们相互重叠的视野,构成了你所认识的灵界?”见阿卡丽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我连忙追问,“你只能看到你自己的‘视野’边界,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在我们目前已知的范围内,只有你周围存在灵界?”

“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带了我自己的一片灵界区域?别逗了,这不可能。”阿卡丽挥手散去指尖残留的些许灰烬,“我从没听说过。”

“一切皆有可能。”我摆弄着手机软件,打算买完早餐之后叫个出租车回家——又是一百多块钱。

盖伦依旧抱着他那柄银白巨剑,我最大号的棕色毛衣穿在他身上也就是一件更能凸显他上半身肌肉线条的紧身衣——这家伙的身体实在是太强壮了。裹着我那件过于宽大的灰色羽绒服的阿卡丽站在一旁若有所思,但我认为她很可能得不出什么建设性的结论。均衡教派的弟子似乎并不欠缺理论教学,但极度侧重实际应用;他们的基础研究是较为欠缺的。观星、逐日、修枝,这些都是偏重工科的专业,距离根源性的理论基础相当遥远。艾欧尼亚各种教派的通病之一就是轻视基础理科的理论教学与科学研究,只重视技巧练习、战斗演练与实践操作——或许这和当地魔法充沛、生机旺盛、灵界活跃的自然环境密切相关,但很显然这对技术进步与生产力发展极为不利。

绕小区找了找,我发现了卖早点的地方;路边一连串早点铺和生鲜熟食店,几个早点摊支在前面的空地上。炸油条、摊煎饼的嗤啦响声唤醒了饥饿,我咽了咽口水,开始计算大概需要买多少东西花多少钱。现在一共是……七个人,还有一个内瑟斯,买八个喝的,豆浆或黑米粥,家里还有白菜、咸菜,也有香肠、酱牛肉等熟食,可以买烧饼、馅饼、馒头、包子、油条、面包等主食,最好多买一些放在冰箱里;煎饼就算了,放久了口感不好。

嗯,先来两斤茶叶蛋。

小笼包很香,多买几袋。

油条是经典食物,多买一些;虽然我不想长胖,不过随便吃一点还是没啥问题的。

江米面炸糕,黑芝麻馅儿的麻团,豆沙包,炸南瓜饼,散装的孜然咸香小麻花,油炸花生米,买。

豆浆、黑米粥、小米粥、玉米粥,一样两袋。

新出炉的小烤圆蜂蜜甜面包,买两斤;也有肉松馅儿的和全麦的,各来两个吧。

买几个韭菜盒子,与馒头装在一起。

从裤兜里摸出塞满了零钱的钱包,熟练地开始讨价还价,付不清的用手机扫描,通过二维码来进行线上支付,阿卡丽沉默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试图识别我的一切动作的内在含义。尽管我们已经建立了初步的信任,饮食方面的安全也必须坦诚透明;她必须为凯特琳和艾希她们确保我没有在食物中动任何手脚。

买点儿油酥烧饼,配上炸里脊肉、藕夹和火腿片。

旁边生鲜水果店买五斤西红柿(这季节的西红柿特别特别贵),买一大棵芹菜(相对便宜),买几个团生菜、一个大紫甘蓝、一小堆胡萝卜,买苹果,买一把香蕉(不便宜)。

买几个土豆。

买豆腐、豆腐皮、豆腐干,我很喜欢吃豆制品。

买几个梨,这边的梨竟然很贵。

买一只烧鸡,这种熏鸡特别好吃。

买凉皮。

买两斤羊肉馅儿。

买几棵大葱。

我想再买一大袋子看起来很香甜的红薯,高压锅蒸着吃一定好吃,结果被阿卡丽拦下来了。

差不多够了。

她和盖伦已经快拿不下了。

身穿宽大羽绒服的阿卡丽两手提满了塑料袋,她在尽可能避免其中几个袋子表面沾着的食用油蹭到身上。盖伦将他那把银白巨剑夹在右臂腋下,左臂拎着我挑的那一大袋子水果蔬菜,右手提着装豆浆和黑米粥的塑料袋,那一大棵芹菜也被装在里面。

好吧,出租车应该也快到了,他俩可千万不要把那些油条、粥、油炸花生之类的吃的洒到人家的车座儿上。

红薯多好吃啊,我最终还是付了款,把那一大袋子红薯抱在怀里,让阿卡丽帮忙抱着那一堆胡萝卜——这袋红薯我挑了老大半天呢。

“喂!”

“钱是我付的。”我翻了翻账单,“不便宜!”

足足有四百多块钱!

阿卡丽不说话了。

这次出来太匆忙了,没拿购物袋。好在我们人多。

路口附近那辆出租车应该就是我用线上打车软件叫的那个。核对了车牌号,我坐到副驾驶位子上,阿卡丽坐到后排座椅右侧,把手里那些塑料袋放好,又接过盖伦递给她的一大袋子水果蔬菜,放在旁边。盖伦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将那把银白巨剑斜着放到坐位前方,最后勉强挤进车里关好了车门。

“走高速快一些,不会绕太远,还能避开早高峰。多收你几块钱高速费。”司机老师傅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对我说道。他脸上的皱纹不多,但古铜色的皮肤较为粗糙;一身公司制服看起来并不怎么合身,他可能有一百八十斤重。

“行吧。”

系好了安全带,调整一下座椅角度,我终于放松下来。

面临威胁时的恐惧,对峙时的紧张感,处理各种事情所要考虑到的一切,这些都已化作沉凝浓重的疲劳感。这短短一天内,我的精力消耗巨大,我只觉得有空前强烈的睡意令我思维迟钝,或许此刻,我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呼。

至于那件事……也可以之后再谈。

有关虚空的踪迹。

出租车向前驶去,窗外风景次第掠过。

我们沿主干道驶过钢筋水泥的丛林。

半梦半醒之间,窗外的楼宇建筑变了,灰黑的柏油路变了,路边刚刚熄灭的灯火变得散乱动摇,零落破裂的光斑逐渐解离,其边缘带着尖锐的黑白线条,分割一个个虚妄的幻梦。熹微的晨光乱了,碎了,丝丝缕缕弯折扭曲,在一个个表面蔓延出各式各样相互重叠推挤的形状与符号。

我仿佛置身长河,星光浮动的长河。我在无重量且无意义的场景与碎片之间穿行,向前,一直向前,迷茫,身不由己。我在破碎的灰霾之间穿行,我在或静默或疯狂的旋涡中前进,我正坠向深不可测的天空,击破厚重的云层,撞碎斑斓凌乱的彩光。

这是幻觉,早有经验的我于心底依稀残存了一丝清明。

我转头望向窗外。

公路两旁,满是胡乱堆积、嶙峋错杂、荆棘丛生的铅灰色的钢铁,松散而狰狞、起起伏伏的锈料堆爬满灰黑与暗红的裂纹。

城市已经化为寂静的废墟。

可以想象此地曾经的繁华……某种灾难定格了这座城市在一瞬间陷入沉寂的最后全貌,而后用漫长而无可阻挡的红锈缓缓消磨,最终化为这片难以辨认的大废堆。

这座仿佛笼罩着宏伟幻象的城市残骸坐落于破碎的大地之上,浸润了深沉的锈色——而我们正在穿越这片空无的废墟。

我的目光落向远方猩红色的地平线,无数高低错落的楼宇建筑的残骸争先恐后遮挡了我的视线,残存着金属的铅灰光泽,爬满了生锈的废渣,沐浴着倾斜的曙光。圆锥形与金字塔形的钢铁堡垒只剩锈红花瓣状的零星碎块聚拢成环,零散地分布于这座被锈蚀之物层层包裹的城市内部;这些金属碎块依旧有着宏伟庞然的规模,其顶端只能仰视。想必曾有无数的房间排布其中,想必曾有无数个体在其中活动、居住。

四周一片寂静,岁月的足音几乎停滞于这座沾满晦暗红色的死城,其回响已微不可闻。

在暗红的锈渍覆盖一切之前,这里一定曾有密集至极点的电线与管路纵横交错,时而合并时而分岔;这里一定有无数的事物运转不息,通风口、排气管、指示牌、信号灯、摄像头、容量计、压力表、变电箱、泄压阀、监察站、消防端口、应急闸门、附属计算机房、备件仓库、紧急通道、管理中心,无数相似或迥异的构造一定充满了这座锈色都市的一个个角落,一些半开放的房间之中,一定还堆放着铆钉、齿轮、电线、螺栓、结晶管、各种工具,以及不知名的各式零件。

这里一定还有造型粗犷、样式普通的厢式电梯与金属扶梯上上下下,这里应该也有一些铁链、绳梯与脚手架通往分散于各处的、尚未完全封闭的检修间。轴承、齿轮、连杆、链条、电路板、计时器、碎玻璃、双股导线、绝缘涂层框架、棘轮、螺钉、阀门、管道、垫片、擒纵器、弹簧片、管道、散热片、仪表、指针、活塞、电池,无数的构造破碎零落,彼此堆叠,相互锈烂在一起;它们将永远沉睡下去,永远也不会被发掘、理清,永远也不能重新发挥出自己原本被设计出来的作用。

它们将永远也不会被发掘、理清,它们中的大多数将注定被遗忘,直至时间的尽头。

一切如同这座宏伟都市,都笼罩在深沉而灰败的锈色之中。

沿横穿这座锈红废堆的快速路不断前行,随着我视角的逐渐转变,这座早已荒败、爬满红锈的城市也开始变得游移不定。天光笼罩下,这些建筑残骸原本坚硬的轮廓开始扭曲转动,地平线上镶有暗红锈边的剪影各自伸缩移行,就连堆砌交叠的各式各样的坍颓碎块,都在无声无息间聚散沉浮。

我终于开始注意到,只需稍稍变动视角,倾斜目光,这座宏伟废墟中的一切便会如起伏不定的浪涛一般翻涌交错,彼此推挤着,相互堆叠着,如齿轮与机械传动零件一般啮合旋转,排列移行;有的连同四周的塔楼与堡垒一齐拔地而起,形成凝固的、裹满钢铁废堆与层层烂锈的波浪;有的缓缓风化瓦解,沉入废墟中贴地滑行的、早已凝固的熔渣洪流。

是的,这些建筑群簇拥着同起同落的彼此,无声中构成了这座城市悄无声息的脉搏;以锈迹斑斑的合金作为交界,街巷不断成形、移位;锈红的寂静浪潮之间,铅灰色构成的道路分分合合,隐含规律性的几何,又仿佛无意义的颂唱。这座早已死去的城市徒留裹满暗红锈渣的残骸,但……它似乎是永恒运动着的,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鲜活。红色,铁锈的红色,那是红色在舞蹈!

鲜血般深沉的颜色令人窒息。

四周的景象潮水般拥挤而来,仿佛要将我淹没。

剧烈的恐惧开始撕扯我的心神。

迫不得已,我昂起头,试图寻求某种启示。

某种救赎。

深紫色的晦暗天空布满污浊的光点,那是异界星辰的投影。

那是来自虚空之地的致命感召。

某种饥渴,某种欲求,某种撕裂感,某种残缺开始驱动我的意识。某种惊慌,某种恐惧,某种茫然,某种失落正在煎熬我的头脑,予我鞭打、躯赶,予我破裂、伤痕,予我献祭、升格,予我难以想象的转变与召唤——予我超然,予我混乱,予我难以理解的一切!

从高远天穹逐渐垂落的紫光很快取代了铺满城市废堆的深沉的锈红,这些原本剔透澄明的晦暗光带竟是一条条扭曲畸形的腐烂血肉,其间狂野而错乱地夹杂着一簇簇泛着诡异彩光的污浊晶体。

这些血淋淋的肉条令人作呕地缓缓蠕动着,表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溃疡、触须、肿瘤、脓包、骨片、眼球、獠牙与尖刺,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混乱与疯狂。污血与泥膏淋漓而下,粘稠的器官与管道蠕动着彼此推挤,色彩更加诡异斑斓的甲壳、叶片、绒毛、果实、霉斑、真菌与花朵共同搅拌发酵为惊骇而怪诞的缝合物,巨大的触手与结构混乱、颜色诡异的肉团从天而降,洒落在这座锈色城市的每个角落,或如同发生故障、满是乱码的影像一般悬挂于半空,旋转着,变形着,蠕动着,排泄着,前进而又倒退,上升而又坠落,彼此吞吃,又呕吐出新的、更加难以直视的癫狂的造物,错误的组合,带来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连最为恐怖的梦魇之中,也绝不可能出现这些无法描述的肮脏!

而一条条颜色深暗的螺旋状纹理,长满茂密毒刺的紫黑色几丁质甲壳所构成的荆棘,已经开始爬上我的手掌。

不!不……

我终于确定,我已遭到了不可逆的侵蚀。

侵蚀的来源竟被我无意中忽略了,那瓶极具诱惑力的液体,那能够操纵我的行为、让我不由自主喝下的东西,那瓶腐败药水!那是来自虚空之地的东西——

“——到了。”

我从短暂的睡梦中醒来,呼吸急促,眼冒金星;出租车正停在马路一边,右侧是个小广场的正门,几辆共享单车歪歪斜斜停在门口。

等等,那片深沉的锈红色,我们身处废墟?

我花了几秒钟时间清醒过来,试图回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只感到一阵眩晕。我似乎——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不是我付了一多一少两袋油条的钱,却把那袋小一点儿的油条留在了早点摊的角落,忘记拿回来了?

很有可能,我记得我买了红薯,没有买山药——回去再说吧。一来一回横穿了半座城,出租车费一定很贵。

“一百三十八?我过会儿手机上付吧。”

“检查一下东西,别忘了。”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帮阿卡丽拉开右后方的车门;她小心地让过盖伦那把银白巨剑,站到人行道上,又回头开始帮忙从车里往外搬东西。

我从后面绕到汽车左侧,帮盖伦开了车门,接过他那把银色巨剑。

好重!

这把剑柄处镶有大块蓝色宝石的重剑有着相当惊人的重量,我差点拿不住剑柄;费了好大力气搬着这把巨剑的剑柄把它拖到人行道上,我感觉腰酸背痛。

“太沉了,咱们换一下,我来拿这些吃的。”

接过阿卡丽拎着的塑料袋,让阿卡丽去搬那些水果蔬菜,盖伦把剩下的红薯、胡萝卜之类的东西和那柄巨剑一起抱在怀里,我又检查了一下出租车的车厢和后座,应该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向司机道了谢,我们穿过这个缺乏打理的小广场,向我家所在的那个烂尾楼盘、新建成的废弃小区快步走去——我们都走得非常快,似乎我买的东西有些太多了,塑料袋子勒得手疼。

随随便便进了这个缺乏物业公司管理、到处都是私搭乱建的小区,绕过前面几栋居民楼,我看到凯特琳正站在我那辆破面包车的旁边,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应该是在等我们——为了及时归还她们“借用”的那辆银白色轿车,我没来得及留下什么联络方式。哎,早知道,应该把我那个旧手机翻出来装上电话卡,教凯特琳如何接打电话。这样的话,一旦遭遇什么突发情况,我们也好及时取得联络,商议对策,相互支援。

“速度很快啊。”凯特琳打了个招呼,“艾希在上面。”

“嗯。”阿卡丽简短回应道,示意我和盖伦先上楼。

“我来拿吧。”凯特琳接过阿卡丽提着的那些塑料袋。

嗯,由此可见,她们三人配合得还挺不错。相比忍者战士阿卡丽,凯特琳很显然并不擅长近身缠斗;帮阿卡丽拿这些东西,既不会显得她过于谨慎戒备、依旧不信任我们一方,还能让阿卡丽尽可能保持战斗状态,不会被这些东西影响到反应速度、交手节奏和对敌策略,不会想扔飞刀的时候扔出去一屉小笼包,拿烧饼油条当镰刃使唤,把一袋豆浆和黑米粥摔在地上当烟雾弹——

应该不会的吧。

上楼,敲门,这次开门的是内瑟斯。高大魁伟的胡狼头飞升者占据了很大空间,正弯腰低头向门外张望;他覆盖有棕黑色软毛的壮硕身躯暖乎乎的,似乎提高了室内的温度。

德莱厄斯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似乎正在和艾希争论一些事情;很可惜,诺克萨斯与弗雷尔卓德的矛盾由来已久,且牵涉众多,艾希并不能代表整个费雷尔卓德。

尽管广阔冰原为弗雷尔卓德的各个部族带来了跨度极广的战略纵深,但很显然尚处于蛮荒状态的弗雷尔卓德人并不能充分利用他们的地理优势,面对外部侵扰,依旧只能被动抵抗,不得不接受其所带来的混乱与威胁。

另一方面,对诺克萨斯人来说,此等战略纵深并非可供普通人类大展身手的舞台,弗雷尔卓德北地冰原极为恶劣的气候环境与自然条件严重限制了对土地进行开发利用的传统方法,就算占据了地盘,诺克萨斯也不太可能有足够的资源来以极高的成本支撑这些地区的持续运转,直至产出矿物等成熟资源。相比之下,弗雷尔卓德不断迁徙的部族制度能很好地适应当地环境,只是受限于承载人口的数量,尚不具备较高的发展潜能。

相比弗雷尔卓德环境恶劣的漫长战线,恕瑞玛东部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沿库莽古南下直至以绪塔尔,将新的秩序带向隐藏于丛林之中的古老国度,似乎能带来更多新的可能。一旦恕瑞玛东部战略取得成效,吞并双城、把持海路,通过庞大的经济体量制裁、操纵比尔吉沃特,最终成为最具发展潜能的强大帝国,并建立一个覆盖全球的商业与经济运行模式,将各个地区、各个势力的共同命运与长远利益捆绑在一起——这便是全球化。

“弗雷尔卓德的问题只能由我们自己解决,阿瓦罗萨不需要诺克萨斯的所谓帮助。”艾希摇了摇头,似乎已经得出了某种结论,想要终止这一话题;原本还算温暖的室温瞬间下降,我几乎能看到人们呼出的白气。

好吧,不愧是寒冰血脉,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力量应该来自魔法——人形自走空调啊这是。哎,这要是夏天出去卖冰棍,可真的太方便了。

“只能?问题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德莱厄斯声音沉闷,“你们没有共同的声音。就算有,也缺乏足够的约束力。”

“阿瓦罗萨从未将劫掠奉为准则,当然我们也不接受贼喊捉贼。”艾希紧握手中冰蓝色的长弓,屋里越来越冷。

行了,再吵下去就别吃早饭了。

我从我们刚到这边的时候一起搬上来的杂物堆中找到几个碗,抓了一把餐具放在一个不锈钢盆里,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回到客厅,凯特琳已经把那些塑料袋摆到了茶几上,我留意到阿卡丽向凯特琳和艾希微微点头,似乎确认了这些食物完全正常,并不存在什么威胁。

盖伦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向我点了点头;我听到他低声说了“没问题”三个字。

好吧,看来阿卡丽也没有动什么手脚——也可能是我买的食物种类太多了,没啥动手脚的意义。作为正派人士,就算凯特琳认为这很重要,想必阿卡丽也不会将其付诸实施。

“吃早饭吧。”我把碗和餐具放在桌上,指了指那些吃的,“吃完早饭再说。”

我可能要先休息一会儿——我这两天睡眠极不规律。

我……

某种预感令我感到不安。

我将距离深渊越来越近。

我还不能休息。

现在还不行。

我……我不清楚我究竟遭遇了什么——我的记忆似乎出了某种问题。我是感冒了吗?这可不妙,正值多事之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安排。一旦两块黑石又有什么新的动静,制造了新的英雄、装备等异界造物,我有必要优先知道其安全性。就算没有危险性较高的英雄,某些装备也是需要谨慎对待、小心处理的。来自暗影岛的那帮家伙自带黑雾与诅咒,来自班德尔城的约德尔人行事肆无忌惮,与虚空之地相关的一切造物全都极度危险,带有艾卡西亚覆灭的诅咒。

拿了个豆沙包,两根油条,还有一个韭菜盒子,我来到阳台,一边解决早餐问题,一边试图回想我究竟遗忘了些什么。

我望着窗外,迎向冬日倾斜苍白的阳光;穿过城市上空的烟尘与阳台的双层玻璃,这缕阳光依旧残存了些许暖意。

我望向远方——无数暗紫色的星辰正在缓缓坠落。

我的目光仿佛穿过这座城市,无数人类一个接一个陷入恍惚,随即失去理智。在无意义的喊叫与哭嚎声中,他们的身体逐渐崩裂瓦解,化为腐败移行的血肉与污泥,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并迅速化为爬满紫红烂锈的废墟。某种莫名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感召席卷大地,任何有灵智的生命都将在癫狂而绝望的嘶吼中献上生命,阴燃成灰。

静默无声,唯余几乎无法感知的轰鸣,明亮而妖异的紫色光芒正从地下喷涌而出,伴着变幻不定的斓彩与斑斑星芒;天空倾斜而黯淡,凭空铺陈开来的幽深夜色如帷幕般一块块逐渐垂落。某种半透明的的巨大形体已在半空中缓缓成形,隐约可见的轮廓充斥着难以名状的疯狂、惊慌与混乱。密密匝匝的触须与眼球如雨般洒落,污血与泥膏淋漓而下,粘稠的器官与管道蠕动着彼此推挤,并迅速化为色彩更加诡异斑斓的甲壳、尖刺、獠牙与利齿。大地开裂,烟尘缭绕,巨大的触手与结构混乱、颜色诡异的肉团如火山喷发般涌出,逐渐退缩,蠕动爬行,如逐渐上涨的肮脏潮水。

这是——幻觉吗!

我试图后退,试图尖叫,想要挣扎着从噩梦中挣脱;但下个瞬间,我意识到这一切并非真实。

什么并非真实?

我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算了,应该是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

咬了一口豆沙包,香甜的馅料驱散了我的些许疲劳。哎,我可太喜欢吃好吃的点心了,这家豆沙包用的馅料竟然是用冰糖红小豆自制的水洗红豆馅儿,吃起来清甜顺滑口感绝佳,软而不粘的蓬松面皮,质地酥软柔和的豆沙口感,微火炒过的红小豆的醇厚浓香,还带有浅淡的桂花气味,怪不得卖这么贵。

韭菜盒子差强人意,用的菜虽不难吃,但似乎不是特别新鲜。油条已经略微有些绵软,不再疏松酥脆,过会儿得喝口豆浆解解腻。

德莱厄斯可能觉察了我的异常,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向阳台,来至我的右侧,和我并排站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他温暖壮硕的宽厚身躯遮挡了右侧的环境噪音,他粗壮结实、肌肉发达的手臂正贴着我的肩膀。

“艾希压力太大了,说话强硬些也是应该的。总之,你们可不能打起来,这里和平安宁,战斗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当我是谁,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吗。”德莱厄斯低沉浑厚的声音并未被刻意压低,“她也明白的。有关诺克萨斯的恕瑞玛战略,内瑟斯便从未提起——”

“大学士内瑟斯确实擅长带兵打仗,但既管军事又管外交并不是他的风格。况且,他那也不叫老谋深算,他那是欲解外患先除内忧——恕瑞玛现在风起云涌,远古帝国的飞升者皇帝复活归来,另一个夺取了部分飞升者力量的强大法师也在趁机夺权,相比历史大势,诺克萨斯的渗透也并不能决定什么,除非你们有能力拉拢本地势力。不管怎样,无论如何,虽然古老的仇恨裂隙难以在一天之内弥合痊愈,但深渊不能分两步跨过。”见德莱厄斯点头,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深渊不能分两步跨过,你们知道就好,你们需要配合。接下来,想必还会有更多来自你们那个世界的英雄来至此地,他们或拥有独一无二的天赋,或掌握超凡脱俗的力量,他们与这里的世界格格不入。在我看来,一个能够及时对异界来客的出现加以响应的管理体系是非常有必要的。最起码,安排一个工作岗位,给予足够的物资作为报酬,有助于其中愿意合作的那部分人最终适应并融入现代社会,还能反过来为这个持续运行的管理体系提供更多资源。”

“某种意义上的开疆拓土。”德莱厄斯从手里拿着的塑料袋中取出一个小笼包一口吞下,“这应该只是第一步?”

“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先别这么早下结论——情况可能瞬息万变,计划不如变化快。”我摇了摇头,“开疆拓土哪里有这么容易,更何况创业容易守业难。你要保持理智。这个世界虽然没有魔法,却也有着极高的力量层级。我们能建成容纳数千万人的城市,我们的水坝能将横跨半边大陆的河流从中截断,我们能在一瞬间将山丘炸为平地,我们的机器能飞往高空,登上月亮,潜入数万米深的海底;但最终造就了这些宏伟事业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在你们掌握这种名为‘科学’的力量之前,保持理智是必需的,而这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坚持。”

“诺克萨斯人从不后退。”德莱厄斯表情平淡,“对追随我的士兵负责,我也不会轻易尝试毫无把握之事。”

“目前来看,这个体系已经有初步的能力正常运行了。内瑟斯,远古恕瑞玛帝国的大学士,他实力相当可观,知道很多古老秘密,且对魔法具备系统性的了解。他完全可以与绝大多数来至此地的异界来客相谈甚欢。凯特琳,皮尔特沃夫城的警长,头脑聪颖,心思细腻,运筹帷幄,算无遗策,顶尖的私家侦探。最重要的是,她来自进步之城皮尔特沃夫,对依靠组织管理维持运转、依靠经济分工建立良性循环的技术社会相当熟悉。她有能力在短时间内适应现代社会,找出一个个难题中的最优解。只需一段时间的探索与学习,她便可作为其他个体融入现代社会的合格向导,给出最为合理有效的建议,主持各项行动,或通过各种形式的干预来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如果你在诺克萨斯,想必会成为最优秀的战争石匠。”

“不,这不太可能——我的关键在于信息优势,有且只有这一点。”我轻轻摇了摇头,把油条吃完,“我对你们那边相当了解,所以能给出一些看上去像是那么一回事儿的建议。在信息不充足的情况下,论随机应变、战场反应、斗智斗勇、计划筹谋,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当战争石匠,从事间谍活动的这个能力。”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妄自菲薄。”德莱厄斯很快吃光了这袋小笼包,他似乎打算再去拿一些食物——考虑到他肌肉猛男的食量,很显然一屉小笼包并不够他吃的。

“等等,德莱厄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假如有一天,我被魔法或其他各种事物所诱惑、操纵,假如我遭到了不可逆转的严重污染,我的心智受到了无法去除的扭曲,假如我的意识被疯狂与混乱所席卷,我的人格破碎变更、转向黑暗,假如我陷入难以摆脱的噩梦,我变成了恐怖的怪物……假如我因此而丧失理智,有可能做出什么对你们、对周围所有人造成严重危害的事情……请你一定要阻止我。”

德莱厄斯看着我的眼睛。

他沉默了数秒。

“我会的。”

他转身回屋,我回头注视他宽阔的背影。

正倚靠在墙边,试图阻止盖伦抚摸的内瑟斯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我。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最终保持了沉默。

 

 

 



 

 

 

 

(166300字,这部分故事告一段落;

感谢大家的观看。

欢迎读者提问,或提出宝贵的意见与想法;

大家的评论与讨论是创作的重要动力。

非常感谢您能看到最后!

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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