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黑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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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联盟的英雄出现在现代社会7

(接上文)


“注意他手上的动作。”我轻声说道,“他可能带了爆炸物——尽管黑火药没有海克斯武器威力大,但在这个距离上,还是相当危险的;对了,他的搭档有一手传送法术,要及时阻止他;施展法术的媒介应该是一些魔法卡牌——绘制了各式图案的长方形硬纸片。”

“你知道崔斯特——不愧是那个老油条。”格雷福斯嘟哝着,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又是这样,他跑的无影无踪,留我在这里受罪!”

“澄清一下——是你主动来袭击我们的。”我打断了他的抱怨,“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

“当然,正如我方才所说——来这里送死并不是你本来的意愿,对吧。”我在尽量揣度对方的想法,“还是说……某个人告诉你,我这里有唾手可得的稀世珍宝?来这里抢宝藏玩?”

“你猜?”格雷福斯嘴角露出笑意,“呃!”

一张蓝色的纸牌从他的袖子里滑落在地。

好吧,看来他对花式切牌缺乏研究。

等等——既然蓝牌在这里,那么卡牌大师崔斯特想必也已经出现在这里,应黑石的召唤来到这个世界,来到现实……这个家伙是真正意义上的诈骗高手,行走于人际关系交织而成的大网,在各种或大或小的圈子里游刃有余;他甚至与恶魔有染,其发展潜能不容小觑。虽然他更多时候仰赖“命运女神的微笑”,凭借抖不完的小聪明与难以解释的好运逃过一次又一次劫难,但他毕竟更能适应这里,更适合融入这个……平凡的世界。

是啊,这里没有魔法,这里没有戏剧般变幻莫测瑰丽奇伟的历史变迁,没有动荡起伏的岁月长河恒久流传;这里是平凡的,只有按部就班如碑般亘古如一的规律,铁一样坚硬不动的现实,容不下超自然的神奇与绚烂。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而所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曾发生过的一切,将来也必会重现。

是啊,我还记得。当我最终承认现实的寂静,当我意识到此生没有魔法,且注定与幻想绝缘,当我终于发现一切传说源于虚妄,无数神话归于梦呓,当我明白小说与漫画都是假的,当我开始丧失想象的翅膀,当我的思维变得僵硬而狭隘,当我不得不承认我本平凡——

世界也仿佛变小了很多。

是的,我从小便一直相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演绎着种种疯狂的幻梦;在人类文明的暗面,总有难以描摹的神秘与伟大。我坚信,还有无数的远方,无数超乎认知极限的事物等待发掘,大地是宽广的,无限的秘密如星空般浩渺而令人着迷。

但……直到此刻,我依旧怀疑,我身处幻梦。

或许,站在我周围,可感可触,能被我触摸到,能与我交谈的这些活生生的异界来客……只不过是我的幻想而已。

我可能依旧身处梦中未曾醒来,将我自己想象出的游戏角色看作实实在在的人。

庄生晓梦迷蝴蝶,现实与梦境本就是无解的谜题,“上层叙事者”不可证伪。曾有“缸中之脑”的假说,这个观点认为,现实并非现实,只是一个真实度接近百分之百的VR游戏;我们只是不知道我们身处游戏之中,认为自己一直是个土生土长的人类,殊不知就连这些记忆,都是由更高等级的存在所编造的、用以填补现实漏洞的基石。

“喂!”

依旧秉持谨慎行事的态度,我们都没有去触碰那张蓝色的、微微闪光的卡牌——这东西一看便知,某种魔法力量潜藏其中。卡牌的纸面上绘制了精致而绚丽的图案,蓝色基调,深色纹样,弯曲的线条优雅而柔美,纠缠着不知名的符号。令我感到神奇的是,这张卡牌上面的图案莫名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的立体感;这张卡牌几乎没有厚度,只是一张薄薄的卡片,但透过这个深蓝图案上面的镂空部分,我竟然能够感受到里面是具有深度的,就像一个内壁布满细碎蓝光的盒子一样,在这个图案的下方,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空间。

这……好神奇,这种魔法伎俩,想必有极高的技术含量啊。

我侧过身,盯着卡片表面的图案移动视角方位;的确,虽然这只是一张薄薄的卡片,但这个镂空图案的下方的确能看得出有一个凭空存在的不可能的空间。格雷福斯切牌失误,意外脱手,这张蓝色卡牌现在滑落于地,紧贴院中地砖;但是只看这个图案,就仿佛在这张镂空纸牌的下方有一个方形的孔洞,令这张薄薄的卡片竟然如同一个匣子一般具备了极具违和感的厚度。

“玩牌玩失败了啊,格雷福斯。”我示意德莱厄斯抓住这位枪火狂徒的手腕,将这家伙拽到一旁,以免他又搞什么乱七八糟,“看来他得亲自赶来救你了。”

“为什么你们对我俩那堆破事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格雷福斯咆哮起来,“这他渣的不公平!”

“嘴巴放干净些,否则当心你的牙齿。”德莱厄斯猛拽一把格雷福斯的手腕,剧痛令这家伙表情扭曲,“我一拳头能把你后槽牙揍下来。”

“等等,德莱厄斯——你刚才说什么,‘你们’?”我拦下了德莱厄斯的拳头,以免这位枪火大盗被揍得鼻青脸肿,“果然啊,这背后是有人支配的。首先声明一句啊,我们这儿没有一分钱,别说金币、珠宝、工艺品、宝藏,像样的家具摆设都没有多少,就连房子都成了危房,屋顶上有个大窟窿!”

“唔——咳咳。”内瑟斯似乎欲言又止。

“另一个……就和你一样。”格雷福斯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令我呼吸一滞,“那家伙,水鬼听他的话。”格雷福斯一句话便说明了真相,点出了关键所在,“他手里有个金雕像,肯定是从神庙里抢来的,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

“蟒行群岛的神庙,娜迦卡波洛斯?……海兽祭司,俄洛伊!”我忽然有些不寒而栗,“难办——对手的恶意很可能毫无缘由,这……不好办,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蟒行群岛?”德莱厄斯回想他脑中残留的些许情报,“蓝焰群岛?比尔吉沃特?”

“瓦洛兰大陆上的人所说的蓝焰群岛,在水生水长的芭茹人眼中一直是蟒行群岛。”我指了指地上那个十字形的咸水坑,“芭茹文化的中心,娜伽卡波洛丝,代表生命、生长和永恒运动的神。人们也会叫她蛇母、大海兽、或是胡子女士,她通常的象征是一个有着无数触手的巨大海怪。”

“尽管我对兵法有所研究,但海战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内瑟斯把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前看来,我们的选择只有以逸待劳。”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战斗力的差别。”我稍微镇定了些,“问题在于为什么那家伙能利用那个雕像的力量——就算是俄洛伊,也不太可能直接命令血港鬼影派克。要知道,那个神秘生物——他有他本身的一套行为逻辑,他手里那份所谓复仇名单有一套相当复杂的判别标准,似乎可以识别背叛者之类的……我并不认为那个人有这种能力,就算他和我一样持有黑石,究其本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魔法,缺乏超凡力量的存在。

是啊,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格雷福斯沉默良久,等待我的决定。

已是黄昏,暖红的阳光笼罩四周,残留的温热于晚风之中迅速消散。天边,橙红如血的晚霞一边铺陈一边消散,遥长的晚风远道而来,唰啦唰啦摇晃着尘埃里残存的枯叶。

风声呼啸,丝丝缕缕的冰冷质感柔滑,绕过我们的身躯,在长风的吹拂中向远方飘去。不难想象,同一阵风将穿过这些村落,洗礼这片古旧落后的旷野,同样的风将吹过平原中央这座规模庞大的城市;难以言说的空虚从中渐渐滑落,这如水般浩荡而清冷的晚风啊。

天气越来越冷了,天黑得这么早。

冬天,这个季节蕴藏着数不尽的安宁,将令无数看似恣睢实则孤独的人类在各自的小屋中瑟缩着沉入梦乡;这阵风将带上城市的烟火气息,以及些许黯淡的污浊,它将继续吹过辽阔的原野,横掠无比宽广的大地;这是天空的呼吸,是一切自然风景不可或缺的第一要素。

此刻,院中一片安静。

格雷福斯依旧沉默不语,等待着我的决定。

不过,看得出,他对我们一方依旧无法建立哪怕是最起码的信任;他在偷偷打量院中的陈设,目光看似飘忽,实则正在寻找机会。看得出他身体紧绷,脖颈因用力而僵硬,某种脱逃计划蓄势待发。

呵,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枪火狂徒,“危险”二字已然刻入骨髓,他的每个对手都必须打起精神,维持十二分的警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有这样,才不会某天突然被他的多管霰弹枪一炮打碎脑袋。

抑或……他在等待队友的到来?卡牌大师——崔斯特会来救他?

格雷福斯昂头灌酒,长出一口气;看来高度数的白酒非常符合他的口味。比尔吉沃特想必缺乏以现代工艺酿造高度数蒸馏酒的技术体系,不过……灌下去喝个烂醉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吧,以我对他的了解,预先的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快,精心的筹谋总会沦为随机应变。枪火狂徒行事肆无忌惮,我认为他身上依旧藏有武器,备用的枪弹,切肉小刀,或是几个当量的爆炸物——出于谨慎考虑,我并没有让德莱厄斯和盖伦去搜他的身。就算他们身披重甲全副武装,爆炸物的巨大威力也足以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此刻我手中缺乏足够有效的医疗手段,无法完成手术修复等复杂操作。一旦被四散迸溅的弹片割伤筋腱、大量出血,或伤到致命要害,就算盖伦和德莱厄斯本身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他们也没有办法在缺乏外科处理的情况下完全恢复。

既然情况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不会给对手以同归于尽的机会。

至于他的队友,卡牌大师崔斯特——从方才的对话中,我意识到他们很可能是几乎同时来到这里的。同为黑石的造物,被赋予了本不该存在的魔法力量,卡牌大师崔斯特想必会第一时间开大招传送跑路,远离水鬼派克与海兽神像的是非之地;以他与河流之主塔姆、痛苦之拥伊芙琳这些恶魔打过交道的丰富经验,血港鬼影派克的追杀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从格雷福斯此时此刻的认知状态来看,他们应该刚刚来到这里不久,对这个世界缺乏基本的了解;我并不认为崔斯特会在这时冒险赶来搭救他的搭档。

局势稍稍明朗了些;另一个黑石持有者召唤而来的英雄包括血港鬼影派克,枪火狂徒格雷福斯,以及卡牌大师崔斯特,还有海兽祭司俄洛伊手中的神秘雕像,永远冰冷湿润,蓝绿触手缭绕摇摆的“神悉”——他们都来自海港城市比尔吉沃特,我开始怀疑那个黑石持有者是个常年漂泊的海员。

毫无疑问,那个黑石持有者想必是与我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人,他通过“神悉”雕像控制了血港鬼影派克,通过派克的威胁令枪火狂徒格雷福斯被迫成为他的打手,前来袭击我们;而卡牌大师崔斯特则是个极难被掌控的个体,这家伙既有与塔姆、伊芙琳等恶魔周旋对抗的丰富经验,又会一手具有极高战略价值的传送法术,他可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第一时间跑路,保持绝对中立,探索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暗中观望局势发展——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我相信崔斯特他会这样做的。

对方的黑石似乎能够有选择性地召唤来自比尔吉沃特的存在,这令我有些疑惑不解;似乎对方能够主动选取召唤的目标,抑或持有者的某些特质能够影响黑石的运行模式。另一种可能性,我手中的黑石和他所持有的那一块儿有什么不同——盖伦来自德玛西亚,德莱厄斯来自诺克萨斯,内瑟斯是远古恕瑞玛帝国的飞升者……这种地域上的多样性似乎有什么含义在里面,而我并不能从中窥见我和他所持有的这两块黑石究竟有何差异。

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无疑是招揽骗子二人组,尽可能增强己方力量,这是最好的结果。就算这两个家伙不同意加入我们,最起码也要让崔斯特与格雷福斯保持严格的中立,不再受对方的威胁与控制,不再与我们为敌,远离冲突的核心。

“崔斯特现在在哪,你知道吗?”我看着格雷福斯的眼睛,“说实在的,我并不清楚你究竟为什么前来袭击我们。是出于自己的贪婪,还是那个水鬼的威胁,我并不能确定你的立场。”

“我知道血港鬼影的传说——他的名单上,有我的名字。”格雷福斯声音低沉,“那个家伙……我不知道他真实的样貌。该死,他一直把手搭在那个金雕像上面,他整个人看起来就他渣的和一只青绿色的大海怪一样,那张浮肿苍白的脸像融化的蜡一样变来变去。那是被诅咒的宝藏?”

“呃……可能不是。”我想了想,“那个金雕像并不是什么摆在神庙里的装饰品——那是个神像,娜迦卡波洛斯的神像,货真价实。海兽祭司俄洛伊有一招灵魂试炼,还有她的大招过界信仰,那些蓝绿色的灵体触手就来自那个永远冰冷潮湿的金属神像。嗯,我不知道这东西还有掩藏容貌的作用。血港鬼影派克,那个水鬼原本是个遭到背叛的鱼叉手,因某种力量而化身复仇的使者,游走于海港的阴暗街巷,将名单上的目标一个个拖入幽深的海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通过俄洛伊的雕像给派克发号施令。”

“掩藏容貌?不,没有——只要看到那个家伙,触手飘飘荡荡的,我就有一种晕船的感觉——该死,我从十五岁起就再也没有晕过船,却在他面前吐得稀里哗啦。那个水鬼也在不断挣扎,但,你也看到了,他渣的押着我过来,逼我开枪崩了这里的所有人,我也不能先被他剁成几块扔进海里啊!”

“等等。你刚才说我,和他,那个一直拿着雕像的家伙有相似之处——”我皱起眉头,握紧了衣袋里的黑石与中娅沙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嘿,老子摸爬滚打这些年,喝过的酒加起来能浮起一条船,你还嫩了些。”格雷福斯扭头啐了一口,“他自己也在害怕,偏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和你一样,平凡,普通,没动过刀子,没流过血,没打过架,没杀过人。”

这……能看出来么,从一个人的神态、表情、说话方式与肢体语言,便能推测出他的过往经历与性格倾向——虽然我并不认为格雷福斯能在现代社会游刃有余,但他能够在第一时间意识到我是这里的关键,是与众不同的唯一目标,如此惊人的直觉令我不寒而栗;不愧是久经考验的黑帮大佬,格雷福斯老江湖了,这得是杀人放火摸爬滚打多少年才能够积累出来的丰富经验啊。

但……的确是啊,最为普通的我。

盖伦,德莱厄斯,内瑟斯,我四个人中,只有我最为特殊——我一不是近战战士,二不是肌肉男,三没有军旅生涯身经百战所带来的那种战火与硝烟的气息,是我们四个人里看上去……最为平凡,最不特殊,最接近正常人的一个。

“他现在在哪?”我指了指西斜的金红色阳光,“夜晚即将来临。”

“我不知道。”格雷福斯晃晃脑袋,“那个水鬼带我过来的——在他旁边,有种感觉,就好像……周围都是海水,我是……像是从海底游过来的。游得看起来不远,但是周围的景色全变了。我来的地方都是亮闪闪的,水晶似的高楼,而这边都是砖石平房,木头棚屋——看不到之前那些……”

“游过来的?”

我有些吃惊;行吧,空间穿梭,他指的路和现实世界肯定是对不上的。崔斯特或许还能对位置有所感应,留个可供传送的标记,但格雷福斯很明显对此缺乏认知。

“现在看来,水鬼没给你留后路。”我指了指地上那张蓝牌,“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格雷福斯略一沉默,“是崔斯特临走时留的。”

“你在骗我们。”我立刻说道,“他和他们都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弃任何一枚棋子,一张蓝牌保不住你的命。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如果你硬要吃点儿苦头,我也不怕你的血弄脏地板砖。”

德莱厄斯神情狰狞,上前一步——为了增加威慑效果,他活动着粗壮的手指,关节嘎巴作响。

“好吧好吧,这是崔斯特的手段——他打算让我把这张蓝牌丢到那个家伙的身上,窃取他对水鬼的控制力!”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个神像,他不太可能偷来足够的神力;很显然派克的复仇名单是个单线程运作的线性程序,在同一时间只能执行一条来自最高权限者的命令,崔斯特不可能从神像那儿抢到大多数的神力,夺取这名复仇使者的控制权。”我打量着这张神奇的卡牌,“只会玩玩魔法卡牌的他缺乏相关领域的硬实力,没办法干涉这个过程的正常运转——他最多也只是施展一下传送法术,把雕像从那家伙的身旁传送走。但是这样的话,水鬼派克又有很大的可能性会直接失控,一旦他失去控制,开始胡乱杀戮,你的安全依旧得不到保证,格雷福斯。”

“我的名字就在名单前面,也不知是第四个还是第五个。”这位枪火狂徒一声长叹,“真是没有想到。我又成为人质了啊,生死由命,任人宰割。”

“卡牌大师怎么说。”我从箱子里又拿出一瓶白酒,拧开瓶塞倒入酒杯,“先不说投鼠忌器的问题——他没办法和血港鬼影派克正面对抗。就算是在这个世界,据我所知,他不是瑞兹、维嘉那种技艺精妙、力量强大、擅长掌控与毁灭的法师,花样繁多的魔法技巧比不上力大砖飞,一Q爆炸——简而言之,他没有绝对的能力。”

或者说,专业不对口;很显然,除去那些作用范围相当有限的卡牌魔法,他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他的血肉之躯不堪一击。魔法这个具备强大侵染性与自组织能力的玩意儿并没有深刻改变他的生命形态,换句话说,相比瑞兹、辛德拉、基兰等更加类似魔法生物的强大法师,他更接近一名脆弱,但因魔法而拥有更多可能性的平凡人类。

“崔斯特说他正在想办法——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进展。”格雷福斯摇了摇头,“用的是只有我们两人能看懂的暗号,但他人早就已经跑远了。”

“暗号?”

“就刻印在你家院墙外面,就在那堵墙的背后。”格雷福斯指了指院子东面的围墙。

“啥?这儿?!他手里又没有黑石,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我们的位置,在你被派克带过来之前留下标记——好吧,大招一开,玄学占卜,这并不奇怪。”

通过开大招,崔斯特能够直接锁定我们的位置——他的战略价值凭空上涨了一个数量级。我和德莱厄斯对视一眼,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似乎正在考虑转变战术。我留意到内瑟斯略微靠近,不知此地唯一对魔法有所了解的他能否找到一些掩藏痕迹,甚至逆向追踪的方法。我记得,生活在恕瑞玛沙漠之中的他想必并不缺乏定向指路的各种技巧,包括向导专用的魔法与工具——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的方法是否适合这个世界。

“我记得这些歪歪扭扭的标志,不是文字,用了我们惯用的暗号图案。火药桶,一个银蛇币,两个火枪靶子,其中一个的靶心画成了纸牌,四条大鱼,三个没有瓶底的破玻璃酒瓶,有一排倒刺的剃刀鱼叉,一个银蛇币,鱼眼珠,破了个大窟窿的海兽捕网,一张横帆,以及一个大大的叉号——崔斯特那个家伙,他知道我一定会被带来这里,所以在你家墙外留了暗号,但他没有什么办法救我出来。”

“你这记忆力有点儿出人意料了。火药桶是指……那个拿着神像、操纵派克刺杀我们的家伙?”我试着去猜这些符号的意义,“两个火枪靶子,其中一个贴了纸牌,是指你们俩——自知没有反抗能力,所以画成枪靶子。”

“你猜的没错。”格雷福斯点点头,“如果对手软弱可欺,他会直接画三张叠在一起的纸牌和我手里轰隆作响的大家伙。呃,这要取决于我当时究竟喝了多少瓶。”

“你还是别喝了。”我继续猜测着,“火药桶,一个银蛇币,有一排倒刺的剃刀鱼叉,一个银蛇币——这串符号指的应该是那个掌握神像的家伙,以及血港鬼影派克。一人一个银蛇币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一伙人,而且几乎牢不可破。”格雷福斯伸手比划着,“如果敌人一盘散沙,他会各画一个高脚酒杯;意思是让我出马,赌几枚金币灌他们几杯火辣辣的,他们就会擅离职守,颠三倒四,睡在码头仓库的臭鱼堆里。银蛇币的意思是难以对付,一般的挑拨离间几乎没有什么效果——这种人多数已经交出了超乎一般利益的筹码,比如将自由与性命作为赌注。金海克斯的意思是敌人的小弟难免贪财,可以摆出难以拒绝的诱惑,一堆金币足以收买他们反水。海螺表明可供交谈的背后势力,他肯定会亲自出马加以处理。画着海星是我最喜欢的——这是有咱家卧底的意思。”

“那后面呢。”我继续问道,“鱼眼珠,破了个大窟窿的海兽捕网,一张横帆,还有一个大叉号。让我猜猜——鱼眼珠指的是敌人的警惕性强,眼线密集,消息灵通,难以蒙蔽;破了个大窟窿的海兽捕网指的是逃出生天,也就是你们本次行动的具体内容;一个大叉号,我猜这是对你的警告,是‘稳住,别浪’的意思。至于那张横帆,众所周知,方形帆为横帆,顺风、远航更快,三角帆为纵帆,近航、逆风多用。帆船航海,顺风横帆,逆风纵帆——横帆的意思难道是崔斯特那家伙现在的行动还算顺利?他……他真的能够顺利融入现代社会,混得如鱼得水,不会引发骚乱?”

“……没错。”格雷福斯眨了眨眼,“虽然我并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也不清楚他此刻正在干些什么。咳,这么说来,除了和那个爱出老千的骗子打打配合,我也太不中用了点,只会一炮轰烂那些渣滓的脑袋。”

“暗号既然已经给到了这里,可能他正打算采取行动救你出去吧,我猜。在别人家院墙外面乱涂乱画,这公德心可能早就不知丢哪去了。不过,你看,咱们这边的氛围现在很和谐,我们也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气,更没有以多欺少把你捆结实了吊起来打;虽然你作为进攻方主动前来,还劈烂了我的车,害我损失很多,而且你刚才喝的酒很不便宜。”我小心翼翼地确认道,“所以,所以——这很重要——他并不会直接与我们为敌;这一点很重要。”

格雷福斯沉默良久。

……

“……没错。”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喂,都这时候了,你的语气到底能不能不要这么不确定啊!”

……

 

灰白,灰白的现实。

是啊,浓重而黏稠的疲劳掩盖了我原本敏锐的感觉,为确保夜间转移的时候精力充沛,我抓紧时间投身昏睡,却感到一个莫名的梦境逐渐扩散开来,成为一片晦暗之中唯一舞动不休的颜色。

困意袭来,纵身跳入愈发灰黑深暗的浪潮,我只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又一层厚重、凝滞的云雾。而随着我逐渐深入这片似乎漫无边际的灰色海洋,我的身躯被某种涌动的暗潮裹挟席卷,沿着一条晦暗的曲线往深处沉潜,仿佛永无止息般地向下坠落。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些闪烁着诡异彩光的碎片于一成不变的灰黑色中渐次浮现。朦胧之间,一个又一个难以捉摸、变幻不定的幻觉被我击穿打碎——恍惚之间,我正身处一片绚烂而斑斓的色彩之中,向下,向下,继续向下。我跌入无边无际的金黄花海,我几乎能看到染着明亮金色的花瓣升腾而起,如雨般飘舞洒落。随即,光芒闪耀的花海支离破碎,我的目光飞速掠过夜色下的地平线,划过霓虹流淌,楼宇横陈直抵天穹的都市,坠向深不可测、河汉幽蓝的黑暗星空,注视着这片幻景如镜子一般瓦解碎裂,化为茂密枝叶间漏下的点点阳光,化为庞大宫殿中佩戴珠宝,身披彩衣,在狂乱中翩翩起舞的腐败血肉,随即变为画卷中仿若拥有无穷细节,笔触穿插繁复精微难言的插画,而我则像是其中一连串墨色模糊的符号,脱离无限延伸的笔触,坠入一条永无尽头的浩渺诗篇。

昂起头颅,我、我看到了什么……难以描摹的、极尽绮丽的梦幻在我的身边无限铺陈,带我逐渐深入这片神秘空间的核心,直抵梦境的深层;我看到了温暖的火焰,正舔舐着一本本诗集精美厚重、霉斑缠结的封面——随烟气升腾飘飞的灰烬在视野颠倒的那一刻化为铅灰色云层中倾倒而下的落雪,光芒晦暗的雪原之上,点点微弱的火星旁边,蜷缩着无数冻僵的死尸。从尸体涣散浑浊的瞳孔之中,我能看到无光的空虚,那是、那是无底深渊的倒影;而后,我已逐步坠入深渊,向下,向下,继续向下,我望着无头的信徒手提绞索,排成长队,登上一级又一级发光的台阶。

深渊之底唯余黑暗,这黑暗犹如无梦的深眠;这睡眠似乎并不漫长,我仿佛已经醒来,可我醒来看到的,是溅满血迹、破裂垮塌的废墟,而我的灵魂,仿佛被从我口中喷吐而出的一大群青蓝色蝴蝶所吸引,一同飞离这片荒败不堪、植物丛生的废墟,落在一棵橙红色巨树的枝条尖端,化为逐渐盛开,色彩艳丽的蓝色花朵,洒下闪烁着细碎光芒的鳞粉。

这微光斑斓的粉尘落在虫壳光洁的表面,发出清脆而密集的撞击声;不,这是机器种族的朝圣,无数高举铜铃,机械眼瞳点亮蓝光的计算机用纤细的光缆将彼此相连,无论彼此是否相似,不管对方是否已然锈蚀报废,残破不堪。他们将手中的光缆伸向彼此,就连苟延残喘、行将就木的机器,也被赋予了接入这个群体思维连接体系,与他人情感互通的权利。他们摇动手中的铜铃,发出密集而清脆的撞击声,不顾身上的屏幕与镜头因共鸣而碎裂,从碎裂的零件与屏幕玻璃缝隙之中溢出的嫩绿枝条飞速拔节长叶,逐渐成长伸展,向下扎根汲取养分,转瞬间便是一片茂密的丛林。粉红的阳光向西倾斜,高耸入云的巨树彼此支撑,有着修长的银蓝色背鳍的鱼群在树冠之下建立了庞大的丝绸都市,他们在城市与云雾之间游动迁徙,繁衍生息,不顾已然开始逐渐腐烂的树根。泥土之下,晶莹剔透的水晶不断生长,而这些火红的水晶有着层层叠叠的外壳。咔嚓咔嚓,其中包含的岩浆流淌成河,在一片安宁之中凝结为平整如镜的表面,像水晶般一层一层数不清楚,倒映着粉红色的倾斜天空。我骤然闯入这个幻觉,我伸手击破了层层套叠的水晶镜面,在碎片消隐于灰黑暗潮之前,那些有着银蓝色背鳍的飞鱼吸引了我的注意。

如流星一般,我的意识继续向下,我竟意外闯入了巨人的水杯;瓦解的幻觉向前延伸了些许,梦境般的碎片将我连同杯中的清水一同带入一个群山环抱的澄澈湖泊。逐渐下潜,黑暗环绕,湖泊的下方是个规模超乎想象的巨大空洞。辽阔到仿佛无边无际的庞大水体之中空无一物,满眼尽是冰冷的深蓝;耳边唯余气泡上涌发出的轻响,这里藏着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与安静。等等,深蓝色开始逐渐过渡,前方出现了朦胧的蓝灰,水体窒息般的巨大压力逐渐转变为难以抵抗的重力;前方,深蓝色与蓝灰色之间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界面,这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我立于这道悬崖的直角边缘,随即与无声垮塌的深蓝色巨岩一同向下坠落。

随着不可视的暗潮,我的身躯不由自主地穿破了一个又一个如梦境般混乱而疯狂的漩涡,依然在不停地坠落。我穿过一层又一层谵妄而癫狂的迷离幻景,从一片虚幻冲入另一片虚幻,最终投向不可描摹,无法形容的幽深泥淖。与我一同坠落的深蓝巨岩破碎风化,散作漫天繁星;天蓝色的菌丝和孢子从中爆发而出,随即化为带有暗紫色花纹的蓝色蘑菇,一簇簇涌出散开,如一把把大小各异的伞。光影变幻之间,这些伞染上了金属的色泽,带了透明的质地,化为一群优雅透明,泛着荧光的水母,在周围缓缓飘荡。猛然间,身周层层叠叠的幻觉尽数逸散无踪,如幻觉般闪烁着斑斓彩光的迷雾淹没一切。我终于到达了这片神秘空间的核心。无数迷离而绚烂的幻梦翩翩起舞,无数难以形容的炫目光彩浩荡奔涌,无数超乎想象、穷尽思维边界的物体生死明灭,在这片诡异的迷雾之间沉浮涨落。

我……

等等。

我也被拆解了。

呃啊啊啊啊——!

“小赵,喂,小赵!醒醒——”

“他怎么了?”

我睁开眼睛。

在我最终彻底醒来的前一刻,我看到了一抹难以形容的暗紫色光芒。

光怪陆离的梦境迅速褪去,那些斑斓诡谲的幻景如滚落瓦解的水银珠一般在回忆中逐渐失去颜色。我正躺在院子中央的沙发上,似乎刚刚因噩梦而惊醒;大块头德莱厄斯正坐在沙发另一边,他宽厚粗糙的手掌正抓着我的肩膀,传来略高的温度——这是他的体温啊。

哦,对了,我还记得我们之前所做的安排——我们最终决定今晚转移,所以我必须打个盹休息一下,恢复所剩无几的精力,以便夜晚的行动顺利开展。方才那难以言说的梦境,便是这一小段睡眠的怪异产物;哎,看来我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等等。

梦境末尾,那一抹深暗的紫色光芒——我对此印象极为深刻。

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虚空。

此刻已是深夜,我从傍晚睡到现在,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稍感精力充沛。德莱厄斯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他似乎有些担心。

“做噩梦了?大喊大叫的。”

见我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德莱厄斯向我点点头,站起身来;骤然远离他温暖壮硕的魁梧身躯,某种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内瑟斯站在客厅门口,借着屋内的灯光,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翻看。唔,应该是《人类群星闪耀时》,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的一本历史故事集,看样子是从我书房里拿出来的。

在我看来,恕瑞玛大学士的选择相当合理而明智,作为初步了解此地世界历史与文化常识的媒介,这本书确实不错。是的,来自远古恕瑞玛帝国的内瑟斯博学而开放,他看待历史发展的眼光远比一般人要深刻得多。与那些更注重科学技术与生产力水平、经济发展与地区差异、上层结构与管理模式、王朝变迁与势力兴衰、人口参数与迁徙统计、地理气候等生态学分析与社会文化发展的历史读物相比,这本更加接近人物传记的历史小说很明显更能让他贴近这个世界真实的面貌。

……好吧,我开玩笑的——事实并非如此。

历史是复杂的。由胜利者书写,掺杂了逼仄受限的视角与自以为是的想当然。暗涌之下是无数个巧合与偶然之海中的必然之潮,自由意志汇聚为群体,便具备了注定的结局。改弦更张、自我修正?不,就连这些看似高瞻远瞩的遥望,也终究逃不出生于此世的窠臼,离岸的炬火往往落了俗套,而缺乏现实基础的歌声,则会因缺乏应和而跌入空荡荡的寂静。

众所周知,按照更加广为流传的唯物主义观念,历史不是偶然,没有巧合,不是由个人英雄主义、神秘势力、寡头决策与少数精英团体所运作的棋局,其走向绝非一两个人所能决定。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无数人的共同抉择推动了时代的发展。潮流不可逆转,螺旋上升是必然的,倒行逆施无异于螳臂当车。

对了,那个世界……还有不朽者。

这会是难言的变数么。

我注视着内瑟斯的高壮身躯;在屋内灯光的映照下,他棕黑的毛发有着黯淡内敛的光泽,肌肉线条清晰而极具弹性,壮硕的身躯无声宣示着潜藏其中蓄势待发的庞大力量。

盖伦依旧贴在内瑟斯身边,摸着内瑟斯腰腹部黑乎乎的软毛,看来这家伙真的很喜爱毛绒绒,对高大壮硕的雄性兽人欲罢不能。或许这是德玛西亚人的天性,联想到正义巨像加里奥极具动物特征的形象,以及用蓝岩猎鹰来象征智慧与力量,或许在他们眼中,通人性的猛兽也具备某种独特的美感。

好吧,我说的不是瓦斯塔亚半兽人。

瓦斯塔亚其实还好,最多只是面对一些歧视和偏见;真正人人喊打的是约德尔人,班德尔城的传送门几乎无处不在,但约德尔人却总是不被欢迎。难道这就是恐怖谷效应,人们往往非常喜爱具有鲜明特征的动物,也能和其他人相处融洽;但面对与人类极为相似,但却存在异化、扭曲与畸变的类人形生物,却往往会从心底感到些许恐惧。从纯粹的动物到普通的人类,两者都可招致好感与喜爱;但在逐渐过渡的过程中,某些人的特征与非人特征的混合比例非但不能引发好感,反而会让人感到恐惧。与人类极为相似,但又存在部分非人的异化特点的个体会导致好感的断崖式下跌,这种现象被称为“恐怖谷效应”。约德尔人具备一部分人类的思维特征,具备诱发共情的前提条件;但他们与生俱来至死不灭的偏执与顽固却不能被普通人所理解,这种心理层面的巨大隔阂可能就是他们总在遭受恶意的重要原因。

召唤师峡谷里面每天要打多少个提莫啊。迅捷斥候选出来,对面难受,队友也难受。

内瑟斯似乎已经习惯了盖伦的抚摸,他似乎也开始逐渐享受盖伦对他身上柔软毛皮的抚摸与揉弄。得寸进尺的盖伦用力环抱内瑟斯温暖宽厚的身躯,将面颊埋在恕瑞玛大学士腰腹部柔软光滑的棕黑色毛发之中,伸手抓住那条毛发蓬松的胡狼尾巴。

“现在出发?”

见我从睡梦中醒来,逐渐变得清醒,德莱厄斯问道。

“是。方才规划的路线虽然偏僻,但依旧有行人出现。咱们只能三更半夜把车开过去。”

方才派克的袭击打碎了我这辆面包车的车门,整辆车破破烂烂。将玻璃碴与金属碎片清理干净,换了两个轮胎,装上新电瓶,经过我的检修,这辆汽车的总体功能已大致恢复——虽然汽车表面这些并不深入的损伤严重影响外观,但我们是夜间转移,大可忽略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这辆破车能够正常行驶,便已经足够了。

好吧,我不由得暗自感慨,不愧是皮实耐用的万能面包车,车门被带有魔法力量的剃刀鱼叉一下劈碎,也丝毫不影响其正常使用;而且,由于我们的目标地点是一片烂尾楼盘,就算这辆车的卖相再糟糕十倍,随意停在那个杂草丛生的堆满建筑垃圾与报废家具的破小区里,也丝毫不显得突兀。在德莱厄斯的帮助下三两下卸了座椅,把车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院子里一扔,留出足够的空间;我们几个人挤在里面,还可以带上很多东西。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食物要多带一些——那边家具齐全,有私接的水电,还有液化气,基本的生活质量还是有保证的。”

最重要的:那里缺乏公众视野。

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

“这个你放心。”德莱厄斯点点头,“相比战时行军、跋涉奔袭,这只是观光旅游而已。”

“比不了弗雷尔卓德。”盖伦接上话茬,“这一点,想必你也深有体会。”

“北地战士喜欢以单薄的甲衣来炫耀自身的强壮,冰裔天生便能抵抗绝对的严寒。你有没有试过?”德莱厄斯笑道,“敢于如此尝试的小伙子们一晚上就都冻硬了,还没开战就因病回家。随军医师一直在抱怨冻疮膏不够用,战争法师团联合施法的时候,放出去的火球都是哆哆嗦嗦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看着喝了很多酒,却依旧颇有精神的格雷福斯,“比尔吉沃特每年有多少水手喝醉了掉进海里啊,不知有没有人做个统计学分析。”

“一百个左右吧。”格雷福斯略一沉吟,“我记得我好像是在哪看过,应该是……一份文件?”

“现在比尔吉沃特是谁掌权?普朗克吗?”

“哈,他早就失势了。”枪火狂徒一声大笑,“他可不是那种命令手下周密精细面面俱到的老大,就算有人把类似的文件摆在他面前念给他听,也不会有哪怕一个字儿进到他的脑子里。”

“厄运小姐的确像是那种……喜欢通过数据与情报还原事实全貌的管理者。她还特别擅长揣度对手的心理活动,先发制人,抑或后发先至。老话说,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但我认为她距离比尔吉沃特女王的宝座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当然,我并不认为格雷福斯会对这种文件感兴趣——或许这种情报只是他们二人组的任务目标。一百个左右,这个数据还算比较精确,厄运小姐手底下支持禁酒令的副官或许会重点关注此事,着手进行统计,而诺克萨斯名为“战争石匠”的间谍组织很显然并不会花费时间精力调查此事——浸满了海兽血污的腐臭港口底下淹死几个无足轻重的水手,相比血肉横飞的诺克萨斯竞技场,实在是太过于平凡了些。相比战争,相比淌过大地的血与火,些许生产事故或许并不算什么重要损失。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证件现金,毯子被褥,武器盔甲,换洗衣物;我们一起搬了东西,车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德莱厄斯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右前臂套了一块厚实的黑钢护甲用以防身,他自己主动系好了安全带;内瑟斯和盖伦与那一大堆食物一同挤在面包车后面的空间中——身材高壮占地面积较大的内瑟斯半躺在下方,将盖伦的强壮身躯抱在怀中,尽管勉强压抑了因被动手动脚而产生的不适感,这位飞升者大学士的胡狼脑袋依旧表情怪异。面红耳赤的盖伦终于得偿所愿,趴在内瑟斯毛绒绒暖呼呼的身体上,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满足。

……喂,怎么就满足了啊,你这毛绒控——内瑟斯被逼急了可是要开大招的,本就相当魁梧的壮硕身躯在魔法力量的加持下进一步变大,我看你是想把这辆面包车撑爆了改成一辆敞篷。

枪火狂徒格雷福斯最后被我塞在车尾,横在一堆日用品的下方;他很快便摆脱了尴尬的不快,饶有兴致地摸着内瑟斯覆盖着棕黑色软毛的大爪子。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担心——可能他算准了卡牌大师崔斯特有能力对他所处的位置进行准确定位,能在危急关头救他逃出生天。

这家伙想得倒是挺美;关键在于,那个卡牌大师,作为一个缺乏行动规律的家伙,一个难以预测的不确定因素,我们真的不知道他究竟是敌是友。

发动汽车,幸好,发动机与各个组件依旧配合无间,正常工作。德莱厄斯早已习惯这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习惯了军旅奔波的他甚至不怎么晕车;后面的盖伦正忙着撸内瑟斯,而见多识广的内瑟斯似乎将这辆汽车视为某种技艺高超的魔法造物,看起来同样没觉得有什么惊奇怪异。生活在比尔吉沃特的格雷福斯有着丰富的海上生活经验,不怎么晕船的他想必更不会晕车。希望他不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在黑暗夜色的笼罩之下,这辆破破烂烂的银白色面包车缓缓驶出院门,穿过街巷,沿城郊快速路开往城市另一边的目的地,那片缺乏管理与监控的烂尾楼,荒废已久的小区。作为紧贴城市商业环带的棚户区,那里已被“充分利用”;不同来源的社会人士生活其中,各式各样的违章建筑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各方各面都对其不闻不问。在可预见的未来,没有那个投资方会愿意花大价钱来清理这片乱糟糟的区域——众所周知,这座城市是一座衰落城市,人才外流、人口老龄化的压力已不允许这里再出现什么需要大规模配套产业的新经济增长点。同样,这里不是旅游城市,缺乏交通干线,也没有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这里平平无奇,唯有平凡的城镇聚落,以及其中享受平凡生活的无数居民。

我们趁夜色进了小区,我拿出单元楼的钥匙,却发现住宅楼的单元门被半块砖头卡住,并未完全合拢关闭。让内瑟斯拿了房门钥匙上楼开门,盖伦看好格雷福斯,我和德莱厄斯搬了一些东西,堆在阳台上;好吧,我们带了很多东西,可能还需要搬个两三趟。

楼道里积了厚厚的灰尘,我尽可能放轻了脚步。

就在这时,我留意到,面包车前方的绿化带中,立着一枚一尺长的、四角星形的银色金属飞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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